但愿这是最后的封狂

9月30日晚,出逃广州,在沿江高速上堵了5个小时。为避开堵点,在凌晨3点的莞城街头品尝了便利店的八宝粥和火腿肠。因为担心深圳国庆可能被静默,体验了一把节前出行高峰,2小时的广深路开成了7小时的长途。

10月1日晚抵达西双版纳,同行人等10月2日抵达西双版纳,未进市区,当日下午离开并进入普洱辖区。

10月3日,应要求携24小时核酸阴性记录,在景迈山景区的卡口被拦下。“早上接到上级指示,从今天起,有西双版纳行程的游客禁止进入。”在去县卫生院续核酸的路上,打了不下10通电话,得到允诺:次日持3天2检记录可以进入。现在回想,这已经是一次提示了。

如果以上还算是一趟旅途可以接受的误差,那么我们继续 ——

10月4日,计划去往普洱市区。在景迈退房时前台(1号贵人)提醒:“今早收到通知,因隶属西双版纳州的勐海及告庄疫情爆发,今天起所有版纳行程卡游客进入普洱均须3+4隔离。”开始猝不及防的跑毒:1.规划出一条避开勐海的路线,绕道从北侧高速直达景洪;2.同步购买当日景洪返粤机票;3.取消后续所有机酒。

下高速前犹豫了一下,是寄希望于景洪的飞机还会起飞?还是干脆放弃空路自驾返粤?一念之差下了高速,继而发现当日机票陆续取消、机场被封(后续得知当日有几百名游客滞留机场过夜)。同时看到网传12:00发布的14:00开始西双版纳全州静默的公告,持5天3检阴性证明方可离开,但语焉不详并未明确是“从4号当天开始往后的5天”还是“从4号开始往前倒推”亦可。当即折返高速,景洪高速出口的协警默许了往前倒推的版本,放行上高速,山路十八弯,2个多小时后抵达版纳州和普洱交界的高速口,被拦,与基层交警长时间交涉未果,得知16:00开始政策解读变成了往后的版本,被劝返景洪,20:30回到景洪高速出口,卡口不放行,因为从20:00开始景洪的高速不进不出。

“所以是要我们睡在高速上吗?”

“不知道,没办法,上级规定。”

仿佛黑客帝国的情节一样,我们和许多车辆一起,被关在了14:00 – 16:00 – 20:00每一个政策变化的时间的狭缝里,被关在了既出不了版纳州,也回不了景洪城的高速上,开始高速流浪。

考虑到吃喝拉撒,开到了一个刚竣工试营业、几乎空无一人的服务区,准备在此过夜。与唯一的服务区小哥(2号贵人)攀谈:是否有房间,可否有偿留宿一宿?小哥提示服务区有条野路可以步行下高速进城区。打包好所有必要物品,弃车弃行李在服务区,开始穿越树林、工地、水沟、土坡的徒步。过程中遇见了一位连夜赶回景洪支援的网格员小姐姐(3号贵人),并添加了一位在服务区过夜的货车司机微信,通过他进入了一个货车司机群,希望获取最新的高速情况。

因部分同行人已被赋黄码,加之过往几年见闻了太多集中隔离及转运过程中的悲剧。不敢去须正规登记查码的酒店,找了一个别墅区的民宿,开始等待未知。10月5日、6日、7日,每天白天做核酸,傍晚顺着土路徒步回高速边守望。每天刷携程抢机票,囤了未来7天的8张机票,并看着它们被一张张陆续取消。每天拨打各种官方热线,几乎都占线无法拨通。唯一能获得信息的渠道变成了路遇的网格员小姐姐、货车司机群、网搜的高速卡口加油站服务员电话,微博、小红书、抖音,以及6个被困游客微信群(其中一个群的群主接到属地派出所的电话,群被解散),与2万被困游客共享未知、恐惧、愤怒,以及各种难以验证的流言。

围观这些群的对话和群备注,不难得到这样的回家难度等级:告庄内的游客(中高风险所在区) > 景洪市郊的游客(低风险) > 景洪市区的游客(低风险,同时行政管理人力相对更足);从地域论,北京的游客又是最难的,除了面对本地的拦截,还需要面对健康宝的弹窗。

10月5日之前,搜微博 #西双版纳疫情 还能获得一些正经的资讯;之后再搜,满屏本地人与游客的隔空对骂,游客吐槽当地防疫不力,本地人吐槽游客国庆出行活该被封及要求太高。相煎何太急。

除了知道高速服务区多少还是有一些可以下撤的隐秘小路以外,我们继续收获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点:比如高速路即时信息最多的网络平台是抖音,因为货车司机更爱用;比如货车司机群大多喜欢发语音而不喜欢打字,而外地人如我即使进了群也听不懂云南口音的语音。

10月6日,群里开始流传一份各个酒店出现的二维码,登记离景信息。因未在任何官方发布频道及渠道确认,担心诈骗,未填。

10月7日,群里开始流传有酒店游客开始收到放行条和相关放行文件的照片,看来昨天的二维码是靠谱的,但此刻登记通道已经关闭。传言自驾的游客可以先行离开,但需要社区批条,封车,车驶出版纳州前不许下车。同日,10月8日的返粤航班不出意料被取消。

10月8日,因为住在居民区的民宿,而不在酒店(猜测各大酒店有主要滞留游客群体,处理效率优先级更高),且无法联系到任何本地社区网格员确认放行信息,我们穿过静默的城区,前往民宿所在街道办。街道办的办公室和楼道人山人海,声量震天,肉眼可见游客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本地基层及志愿者在即使超负荷运转下的人力所能处理;政策日更的速度,也挑战着信息层层被解读、传递及落实的精细度(据称每天管理层都是凌晨4点根据核酸结果开会讨论,7点发出当日执行的政策文件,日日新);按闹分配下,嗓门最大的铂尔曼酒店游客最先获得了志愿者上门签发放行条的机会。

耗在街道办一个中午,终于等到人潮褪去,工作秩序恢复,可以处理我们的放行条。

比较了,

A.等到次日,也就是10月9日坐飞机返粤;

B.抓住现有政策,立刻开长途自驾返粤。

两个选项的各种利弊后,我们暂时决定选A。

回到民宿,收到10月9日其中一班航班取消的消息。坐不住了,夜长梦多,同行中绿码的几人决定立刻租车,趁政策未变当晚开高速返粤。兵分多路,租车、取车、开条、打包、采购;10月8日20:30,我们终于在社区门口,坐进了即将被贴上封条的、新租的车里。

同行中黄码的伙伴,继续在民宿等变码,盼望次日能坐上闭环转运的交通工具去机场,搭乘尚未取消的航班。

21:40,行至上一次被拦下的大渡岗服务区,验证所有文件证明,封条被撕,顺利上高速离开版纳州。

10月9日凌晨0点,途径计划过夜休息的普洱辖区内的服务区,下道口几个大白挥舞着手禁止我们进入服务区过夜。

凌晨1点,开过大风垭口,停在加水站准备休息。空气中漂浮着垭口的夜雾和山林的清香。睡下十分钟,不断听见大货车进出的刹车声。随着一辆运猪货车驶进加水站,压死我们睡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深夜高山上的猪群嘶吼。

凌晨2点,从高山垭口开到河谷低地,我们到了下一个服务区。气温陡升,北回归线上深夜的热带水果摊,空气里弥漫着日照的甘甜。在这里我们停留到了凌晨5点,期间被田间的粪臭、大货车卸轮胎的机械震响以及隔壁后来的、同样是版纳自驾出逃的年轻游客吵闹声陆续叫醒。这里是建水附近,是我们在决定去普洱之前原计划的出行目的地,这几日在网络上刷到同样被封控——大概是这个国庆出游的宿命。

一路从澜沧江流域,路过红河,抵达西江流域;从横断山余脉到喀斯特地貌,看山际线的曲率逐渐变得丰富;如果不是跑毒,倒是一趟不错的road trip —— 而我们不敢下高速,只配road没有trip。

10月9日,21:00,1800公里,24小时的高速行驶后,伴随着微信群中前方安全抵达的线报,我们也终于开进了广州范围。我们的同伴也终于顺利坐上了开往广州的飞机。

然后群里突然出现新的消息,19:00起的新政策,广州机场落地的版纳游客需闭环转运至各区酒店,或许面临集中隔离。不知道在高速口等我们的是什么。

21:30,战战兢兢的我们顺利缴纳了从景洪到广州的高速费,无人拦守,下了高速。

10月10日,凌晨1点,顺利返深,自觉去24小时核酸点做落地检。

凌晨6点,我们的伙伴们终于也经过了下飞机、测核酸、等待大巴闭环转运、被赋红码、解除红码、等待私家车闭环接送,出现在了沿江高速上 —— 10天后回到这里,日出壮美,没有堵车。

此刻,我们的行李和第一辆租车,还在景洪的高速服务区等待解封、归还和寄送;群里滞留的游客还在热火朝天的交换着各种信息、针对各地实时线报调整方案;昆明降温了,而昆明南站传来的视频里,滞留着大量不敢出站怕被隔离的过夜换乘乘客;北京的部分游客自驾回京,一路不敢停,要赶在48小时核酸阴性失效前进京,但同时接到前方的线报是,有人在自驾穿越了几乎2/3的胡焕庸线后,在下高速路口被劝返;2小时后,群里又传来了北京健康宝“大赦天下”取消弹窗的好消息;同时,已经返回广东的我们,不知为何陆续收到了来自烟台、济南、南京的流调短信和电话,得知我们并不在烟台和济南,旋即挂断电话;部分返粤的同行人,在景洪静默了7天后,又收获了广深莞当地隔离3日甚至7日的封条。

这一路每一次遇到行政基层,都能唤起记忆中无数个视频上曾见过的疲惫、无力、麻木、嘶吼、机械、同情、热心、无奈,感谢这一路的贵人 ——

但愿他们不用再在良心和守职间做选择。

群里人说,成功的跑毒就是在行政管理的狭缝中赶时间,想到10月4日我们被困在高速上政策的狭缝里 ——

但愿不需要再用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也不需要去算计捕捉管理的狭缝。

和在境外三年未回国的友人分享这一路见闻,友人:“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中文字,很难代入理解这些封控的术语和逻辑。”静默、跑毒、网格员、落地检、N天X检、隔离转运……是三年来,嵌入我们生活的语汇和逻辑。周老板说:“所有人对这一切的习以为常反而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但愿我们不要习以为常。

每天在网络平台上看到天南海北无处不在的弹窗、红码、隔离、静默。第三年的十一,迎来了几乎举国封控的高潮 ——

但愿这是最后的封狂。

最后给看到这里的朋友分享一些个人认为实用的跑毒经验:

  1. 尽量加星关注行程目的的官方发布平台,通常叫“XX发布”,提高对疫情相关信息的敏感度。
  2. 不要对封控的公告解读抱有侥幸心理,你认为的“必要”(离境条件),在封控下大多是“非必要”。
  3. 面对突发封控,尽量加入难兄难弟的微信群,群里的传言80%的情况下是真消息的预告。
  4. 能开自驾,就不要用公共交通工具;能直达就不要换乘。
  5. 政策每日甚至每小时变化,及时行动。

但愿以上所谓的实用终将无用。